​贾芹：一个面目模糊的卑微者

贾芹：一个面目模糊的卑微者

作者

老刀

“昔人有美戎菽、甘枲茎、芹萍子者，对乡豪称之。乡豪取而尝之，蜇于口，惨于腹。众哂而怨之，其人大惭。”芹，微薄之物也。

——《列子·杨朱》

《红楼梦》前八十回中写了一个很特别的贾府后人，出场是和一头驴在一起，总共只有一句台词，没有容貌描述，没有心理描写，作者似乎是吝于着墨，有意模糊，让人遗忘他。他就是贾芹，住在后街上，母周氏，父亲生死不详。

贾芹是个什么样的人呢？第二十三回，其母周氏出面找王熙凤为贾芹谋到个专管十二个小和尚和十二个小道士的差事之后，他“登时雇了大叫驴，自己骑上，又雇了几辆车，至荣国府角门，唤出二十四个人来，坐上车，一径往城外铁槛寺去了”。读此一段，不禁令人感概莫名：这个大叫驴还真是威风！

这个管和尚道士的差其实是个美差，又轻松又有油水儿，应是可以极大地改善生活和精神面貌的。但是，贾芹干的怎么样呢？第五十三回，宁府贾珍过年给无收益进项家境不好的叔侄分发过年之物。贾芹不请自到。贾珍的话就令人感概万千了。

贾珍说：“那二年你闲着，我也给过你的。你如今在那府里管事，家庙里管和尚道士们，一月又有你的分例外，这些和尚的分例银子都从你手里过，你还来取这个，太也贪了！你自己瞧瞧，你穿的像个手里使钱办事的？先前说你没进益，如今又怎么了？比先倒不像了。”贾芹道：“我家里原人口多，费用大。”贾珍冷笑道：“你还支吾我。你在家庙里干的事，打谅我不知道呢。你到了那里自然是爷了，没人敢违拗你。你手里又有了钱，离着我们又远，你就为王称霸起来，夜夜招聚匪类赌钱，养老婆小子。这会子花的这个形像，你还敢领东西来？”

一个“贪”字和一个“花”字结合起来，加上仗势胡为，岂不是一个“饕餮”的形象？若是再加上勾结匪类，就是“贪狼”了。

就是这样一个有着动物形象的人，却是王熙凤与贾琏之间乾坤倒转的关键之人。凤姐的判词第三句：“一从二令三人木”，是说凤姐出嫁后的三个人生阶段，先是出嫁从夫，后来就依势压过贾琏发号施令牝鸡司晨，最后是王家势败以“七出”之由被休。贾芹谋差事件就是凤姐“由从夫到令夫”的标志性事件。

为了贾芹的这个差事，王熙凤可谓是费尽心机。第二十三回，原本小和尚和小道士是要发到各庙分住的。只因周氏可有可无地来求，王熙风即借机无中生有，先以贵妃娘娘随时需要应承为由说服王夫人商之于贾政，增加这个可有可无的岗位。然后胁住贾琏按她编好的“瞎话”去回贾政。贾琏使出太极推手，先让凤姐自己说去，后又说贾芸早求他几次，结果被凤姐横眉怒目压住气势，再以另一个没来由的活唐塞过去。贾琏两个回合之后便败下阵来，果真原原本本按照王熙凤的“瞎话”回话贾政：“如今看来，芹儿到大大地出息了，这件事竟交与他去管办。”之后贾政也就依了这“瞎话”。再后来，凤姐又作情央贾琏先支了三个月的供给出来，看起来倒不象是雇了个人，真是“送佛到西天”的意思了。

为什么说贾芹谋差事件是凤姐“由从夫到令夫”的标志性事件呢？这又需要回溯至第十五回王熙凤弄权铁槛寺，当时凤姐弄的是贾琏的权，借的是贾家的势，是瞒着贾琏的，自己是不敢出头的。第十六回有段文字更加明白，那时凤姐对贾琏是敬畏的。“说话时贾琏已进来，凤姐便命摆上酒馔来，夫妻对坐。凤姐虽善饮，却不敢任性，只陪侍着贾琏。”到第二十三回，贾琏意要驳回凤姐提议时，她却是“把头一梗，把筷子一放，腮上似笑不笑地瞅着贾琏”，这里哪有一点敬畏在里面？

从后来看，贾芹是不中用的。王熙风是个精明会算计的，如何在此事上失于稳妥呢？由文中推测，这是王熙凤的第一次有目的主动布局，只能成功，不可失败。之前的事，即便是弄权铁槛寺这样的政治事件，还是协理宁国府这样的大事件，王熙凤都是顺手而为，顺水推舟的，并没有牵强生硬之感。偏偏是在这件小事上，确是令人感到王熙凤的强势，无中生有，因人设岗，势在必得，很象一头犟驴。

从此，凤姐之势就盖过了贾琏，凤姐之手就从内宅伸向了外宅。虽然贾琏在凤姐生日时，手提宝剑假欲杀凤姐想要扳回局面，到底功败垂成，最后还是向凤姐陪了情。再后来，尤二姨一尸两命，贾琏也只是悄悄恨得咬牙罢了。有了王熙凤这头犟驴，才出现了贾芹这头叫驴，有了王熙凤的贪权，才造成了贾芹的贪财，有了王熙凤的狠毒，才耳濡目染了贾芹奸滑。贾芹人品能力尽管很糟糕，但却一直是王熙凤最为倚重的四个办事人之一。

贾芹是一个卑微的人，本无足道，却因一个差事，变得形象委琐起来，真是男人一有钱就变坏了？对王熙凤来讲，贾芹象不象又蜇口又惨腹的芹菜？不过，在第五十三回贾珍痛骂贾芹后，贾芹红了脸，不敢应答。我想，一个还会红脸的男人，会不会迷途知返呢？王熙凤不知道惭愧了没有？不知读者惭愧了没有？正是：

我有美芹献英豪，换得叫驴出西郊。

一赌二嫖三称霸，铁槛寺里乐逍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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